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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3章 守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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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是清虛仙君嗎?”

那雙清澈卻也淩厲的眼瞳, 緊緊地,緊緊地盯著他漆黑的眼睛。

蘇厭逼問的氣勢像是居高臨下地抽刀, 抵在他眉心。

風停淵緩緩啟唇。

【不是你。】

一個微小的, 清澈的,顫抖的聲音。

風停淵擡睫看著女孩的眼睛,她沒有絲毫的顫抖, 反而是抓著他肩膀的五指緩緩收緊:“說話。”

【求求你,說不是你。】

以風停淵的修為, 就算病得快死, 也不太可能出現幻聽,還是個女孩怯怯地, 宛如懇求般的聲音。

風停淵問:“你給我喝了什麽?”

女孩的心聲像是突然爆開了一樣紛紛擾擾地湧進來,清清楚楚又快又急:【他知道了?他知道也沒事, 為什麽我還是聽不到他的心聲?是心尖血出錯了?不可能啊一百萬靈石就買了個這?還沒起作用要不再等等?是老狗逼少主騙我!他把真的心尖血藏起來然後給我個假的?!有毒?不好!!風停淵不會被我毒死吧……可我先喝的,我也沒事啊。】

風停淵道:“你看短箋了嗎?”

蘇厭還在琢磨自己的事情, 竟也沒意識到他說的話合上了自己的心思:“什麽短箋?”

“和心尖血一起送來的那張紙。”

蘇厭根本不記得什麽紙,在她眼裏紙都是廢紙,字都是廢話。

她勉為其難在懷裏摸了摸,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短箋, 仔細讀去。

“比鳥什麽, 什麽什麽先後聽見,兩人,雙……”蘇厭認出了大概一半的字, 塞過去, “你給我讀。”

風停淵道:“比翼神鳥心尖血, 後喝者聽見先喝者的心聲。若兩人結為道侶靈府結契, 則可雙向傳聲。”

蘇厭:“……”

【不會吧不會吧, 他不會能聽見我在想什麽吧?】

她仔細盯著風停淵的臉:【這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?】

風停淵平淡道:“聽見了。”

蘇厭盯著他:【是巧合,我不信。】

風停淵:“不是巧合。”

蘇厭氣急敗壞地跳下床,一腳踹碎了椅子,罵罵咧咧地在屋裏轉圈。

【虧得我準備這麽久,拍賣會的人為什麽不親自來跟我說怎麽用?怎麽欺負人不認字嗎?寫張紙我還以為是謝謝我八輩祖宗……風停淵現在也能聽見我的心聲?】

女孩懷疑地偷瞄。

男人倚在床上,白袍銀發,病懨懨的,並沒有多餘的神色。

蘇厭更暴躁了,像只快要抓狂的小獸徘徊來徘徊去,以她的修為走起路來都像是在室內刮起颶風,連窗棱都被震得咣咣響。

【他知道我懷疑他是清虛仙君了?也知道我偷偷在藥裏放心尖血了?也知道我本來早就該殺他可是因為實在很喜歡所以不舍得動手了?!】

所有的心聲戛然而止了一瞬,女孩像是才意識到自己想了什麽。

她遲疑地,隔著屋子,遠遠看了男人一眼。

正對上他擡眼,看向她的深邃目光,一縷透過窗的光照進他眼睛,看得人心裏猛地漏跳一拍。

【操操操!】女孩心裏罵了一連串粗口,直接撞破了窗戶,飛身躍了出去。

屋內被她攪得一地狼藉,撞碎的窗框散落,呼嘯的冷風呼啦啦全從破爛的窗中灌入,室內驟然冷了下來。

風停淵輕輕咳嗽了兩聲。

他又聽見很遙遠的心聲,似乎距離變遠,心聲也變得微弱了:【窗戶破了他該著涼了吧,身子骨不好還吹冷風萬一病得更嚴重怎麽辦,讓林初去修窗戶……直接讓他換個更暖和的屋子吧。……媽的凍死他算了別想他了!別想了別想了什麽都別想了!】

【……嘶,忘了喊他喝桂花蓮藕粥了,老板娘說清淡好消化。】

男人緩緩下床,走到桌邊,打開那份還微燙的粥。

桌上通體漆黑的長劍傳來稚嫩的嗓音:“她是誰?”

風停淵看了他一眼,冷冰冰的。

漆黑的霧氣騰升而起,下一秒,桌上的長劍消失了。

桌邊是一個包子臉小男孩,白衣黑褲,頭發軟乎乎的,頭頂紮著一個沖天啾,眼睛圓溜溜的,像是奶包子成精。

然而他卻是貨真價實的萬兵之主渡厄。

小男孩氣鼓鼓的:“幹嘛?生氣了?你這破破爛爛的身體還非要收覆我,我當時就說你不行吧你還不信,現在快死了又怨我。”

“我說過,不許開般若秘境,不許動劍氣傷人。”風停淵坐在桌前,淡淡抿了一勺粥。

“是他們打架不帶我玩兒!憑什麽他們能打不帶我打,再說你醒了也不來找我,我還以為你快死了。”渡厄理直氣壯。

世上本沒有能封印風停淵的人,他只是借助天機閣的陣法,用自己一半的法力,封印另一半法力和萬兵之主渡厄。

所以風停淵意外蘇醒的時候,渡厄也醒了,可風停淵卻不在它身邊。

一個蒙面黑衣人和它談條件,讓它跟他走,他幫它逃離清虛仙君身邊。

它以為自己自由了,天底下再沒能拘束他的人,於是就小小地撒了場野。

還沒多野,就又被抓回來了。

本來它也沒什麽忠誠可言,萬兵之主不對任何人低頭。

當年被收覆,也純粹是被打服了。

十七歲的風停淵年紀尚輕,烏發高束,勁裝短打,豐神俊朗。

那是他全盛時期,修為巔峰。

他知道用任何兵器都會被渡厄降服,所以沒有帶劍,只帶了一根松枝。

一根松枝能劈開伏羲水鏡的幻境,一劍橫斥般若秘境,如虹貫日,打得其他神器都不敢上前。

渡厄只好自己上去跟他打,他身後有無窮無盡的法器,能束縛他的手腳,限制他的修為,能讓他感到一百倍一千倍的重力,能讓他流血卻不愈合。

那一架雙方打得都很慘,渡厄一度覺得他快死了,他必輸無疑。

風停淵在最後一刻,用自己的壽命交換全部的法力。

賭上命的一劍,倘若他輸了,就會永遠留在般若秘境,當一個生不如死的活死人。

可他眼裏沒有懼怕,沒有顧慮,全身只帶著一根松枝,一截紅繩,仰仗一身修為,一腔孤勇。

渾身浴血壓不住張揚的少年意氣,飛揚的長發下是明亮不可逼視的眸光。

一劍快得像是能刺破時空。

那可真是,鋒芒畢露。

……

渡厄就認輸了。

再打下去自己會斷。

大不了熬死他,熬死他自己又是自由劍。

不過話說回來,他死了,也再沒有像他一樣的人。比起讓他死,和人間一幫烏雞廢物打來打去,無聊至極。

它倒希望自己唯一能入眼的人,變成符合心意的樣子。

——不是救人的人,而是殺人的人。

渡厄繞著他轉了兩圈,十年沒見,男人的容貌變化不大,只是更沈穩平和,像是時間愈久愈發褪去雜質,變得愈澄澈平靜的冷湖。

劍意足夠,心性卻還是,太過幹凈。

小男孩拽了拽他衣袖:“剛才那不是一只赤血魔龍小崽崽嗎?我還記得殺她爹的時候,打得真暢快呀!你為什麽不告訴她你是清虛仙君?你為什麽不殺她?這可不像你啊,優柔寡斷的,你變了?”

它太久沒殺人了,實在心癢難耐,湊過去巴巴道:“我來幫你殺?”

男人沒擡眼,屈起手指,抵在他眉心,一彈。

劍氣穿額,痛得黑霧乍起,又變回劍身了。

渡厄憤憤不平嘟囔:“幹什麽幹什麽?!幹什麽打我?!”

“我還沒死。”風停淵淡聲道,“別想動她。”

渡厄:“你很喜歡她嗎?我還是第一次見你對什麽人笑。”

風停淵不說話。

渡厄:“但她應該很喜歡你吧,小丫頭片子騙她戴縛魔鎖她還真戴,那東西戴上可痛了。”

風停淵擡起兩指搭在劍鞘上,看似不重地敲了兩下。

渡厄徹底閉嘴了。

它不大樂意地悶著,看風停淵喝完粥,做了一件頂奇怪的事情。

他把自己單獨束起的頭發裏新長出來的銀絲,一根根挑出來,就好像那束黑發從未變白。

蘇厭心煩意亂。

她不知道風停淵聽見了什麽,也不知道他聽見了多少,該問的問題再問已經沒有意義,聽不到他的心聲等於還是回到了原點,還是在於她信與不信。

折騰這麽一大通,最後還砸了自己的腳。

她正煩著,就感到自己的鬼畫符有一張被撞破了,一腔怒火無處發洩,直接沖出去準備殺人。

結果不是人,是一只靈鳥。

那靈鳥身上帶了鈴鐺法器,所以才能撞破鬼打墻。

蘇厭伸手攥住它的脖頸,翻過來一看,它腿上綁著一個細細的青色信筒,蘇厭本想扔掉,卻看到上面七葉草的青碧色刻印。

百草堂的東西?

難怪用的靈鳥都這樣高階,一路找到了鬼打墻外,還拼死拼活要送信給他們大小姐。

蘇厭才不管公西白凝的隱私,想要捏碎信筒,抽出信紙。

那一瞬間,信筒猛地炸開!

百草堂最高級別的密信,不僅靈鳥身上帶著護衛的鈴鐺法器,而且一旦有人試圖用暴力手段奪信,信筒就會瞬間爆炸,威力之大足以毀信殺人。

然而蘇厭只是隨手一拍,將信筒像個爆竹似的拍滅了。

她低頭讀信,勉為其難地拼湊自己會的字詞。

一時間,高興得好像心臟都要跳出來!

她風風火火沖上樓,踹開鹿呦呦的房間,在鹿呦呦嚇得叫起來之前,把信紙塞到她手裏:“快念。”

鹿呦呦差不多也快習慣她的作風了:“天機閣夜觀星象,見魔界異動,天將大變,三宗齊聚守神山欲請清虛仙君出山,速歸。”

她手都在發抖:“後面印章是百草堂堂主公西仁。”

蘇厭喜不自勝:“守神山?在哪裏?”

鹿呦呦慌張找出紙筆,趴在桌子上給她畫圖,長長蜿蜒的筆跡從下往上:“我們從幽州淩霄群山一路北上,途徑幽州錦城,此時在中州元都,相當於順著通天河河岸逆流而上,而守神山是通天河源頭,還要在更北方,千裏冰封的極北之地。”

蘇厭激動地拍著桌子:“就是這裏!”

“極北冰原常年酷寒,人跡罕至,修為不到金丹期的修士根本無法在那裏存活,而且空無一物的雪原難以辨識方向,每年都有無數想要謀求突破或是珍奇仙草的修士喪命於此。”

“不在任何一家的勢力範圍內?”

“不在,”鹿呦呦道,“極北冰原更像是一片無人區,誰都可以踏足,殺人奪寶的事情也屢屢發生,但是難以約束,是九州法外之地。”

蘇厭:“清虛仙君就在那裏!”

鹿呦呦點點頭:“這麽就說通了,天下這麽多人卻不知道清虛仙君的去處,是因為本來就沒有多少人能活著到達守神山。蘇姑娘要去嗎?”

“當然,當然,”蘇厭喜形於色,“老堂主急著讓小醫師回去看家,估計近日就要匯合,我只要偷偷跟著任何一家就行。”

“風公子呢?”

“不是他就行,不是他就好。”蘇厭兩只手抓著鹿呦呦的肩膀,使勁搖晃,“當時拍賣會那麽多人看著他,總不可能一家都沒認出來,他們還要去守神山,所以清虛仙君就在守神山,百草堂堂主不可能騙他女兒,你說對不對?”

鹿呦呦快被她晃死了:“對對對。”

蘇厭大聲道:“不是他!”

鹿呦呦快昏過去了:“不是不是。”

蘇厭一把丟開她,抓起地圖,沖出門。

鹿呦呦頭暈目眩地扶著桌子:“你不把信給公西小姐嗎?”

門板吱呀吱呀地晃動,蘇厭已經像團旋風一樣刮走了。

鹿呦呦暈頭轉向地坐在椅子上,嘆了口氣。

她一直篤定風停淵不可能是清虛仙君,連可能性都沒有,現在卻無端生出幾分後怕。

還好不是。

……

不然不知道蘇姑娘該多難過呢。

風停淵的房門被輕輕推開。

門背後的女孩像貓似的探出一個頭:“風停淵?”

風停淵倚在床頭,放下手裏的書:“我聽見了。”

女孩問:“守神山呢?”

“也聽見了。”

蘇厭一下子推開門,跑到床邊道:“我要去守神山殺清虛仙君了!”

風停淵看著她,“嗯”了一聲。

蘇厭看著他厚實的被褥:“你身子不好,還怕冷,你就不要去了,等我殺完再回來找你。”

風停淵又“嗯”了一聲。

蘇厭伸手抓起他那束烏黑的頭發看,一根銀發也沒看見,笑瞇瞇道:“小醫師還是有兩把刷子嘛,我感覺你都快好了,要等我回來啊。我到時候把你介紹給我的爹爹們,你對我很好,他們會喜歡你的。”

風停淵問:“我對你很好嗎?”

蘇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。

她問:“不然呢?”

在那個華貴慵懶的拍賣場包間裏,她也說過一樣的話。

她問風停淵,為什麽對她這麽好。

風停淵並不覺得自己對她好。

淩霄宗,他重新回到那個蜘蛛成群的火海,是因為女孩害怕地顫抖卻推著他讓他先走。他知道蘇厭很強,即便是畸變的半妖鴻昀也不是她的對手。

可那不是他先走的借口。

在般若秘境裏,亂石崩塌的魔窟中,他久久立在雙目失明的女孩身後,沒有離開。

他原本不該擔心她的安危,如果不是她明明中了貪蠱,瘋了似的渴望他的血,卻仍舊忍了那麽久,頂著香包到處搬著小凳子想坐在他的上風處。

他一直等她失去控制動手殺他的那一刻,可他一直沒能等到。

所以是他妥協,走出黑暗,牽住她茫然無措的手。

他對她好嗎?並不。

他在乎是她身邊的人,和她身邊的世界。

如果她是斬斷九州的刀,他就會是斬斷她的人。

她像是光與暗共生的陰影,在善與惡的懸崖邊緣行走,每一步都岌岌可危,脆弱的落石從她的腳底滾進深不見底的深淵。

而他跟在她身後,冰冷,審視,漠然,指尖始終搭著劍柄。

她在半步之前,一直走在懸崖邊緣,每一步都輕快,篤定,雀躍明亮,伸著雙臂蹦蹦跳跳。

不僅沒有掉下去,反而還回頭對他笑。

如果她真的一腳踏空,掉入惡的深淵,他是會拔劍,還是會抓住她的手?

從他伸手的那一刻開始,

他就永遠失去了拔劍的理由。

……

是從什麽時候開始,他不再是個審判者,而是成了無論如何也想拉住她的人?

或許是很久以前,早在他第一次窺見她尖銳刺手的外殼下,熾熱又柔軟的靈魂。

他就在想,倘若她不是生於深淵,長於黑暗,倘若她出生在溫暖的人間,該會變成怎樣,奪目又耀眼的模樣。

風停淵看著她的眼睛:“過兩日再走吧。”

蘇厭:“有什麽不一樣嗎?”

風停淵安靜溫柔地看著她,眼裏情緒深沈如暗流:“我有想讓你看的東西。然後,我有話想對你說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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